风很大,吹得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猎猎作响,像一面投降的白旗。
楼下是城市灰蒙蒙的屋顶、狭窄的街道、和蚂蚁般匆忙移动的行人车辆。
世界依旧在冷漠地运转,仿佛那个被碾死的小生命、那个被碾碎的家庭、那个被彻底摧毁的年轻人,从未存在过。
他异常平静。
额头上那个自己撞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,变成一道丑陋的暗红色疤。
他的眼神空洞,像两口干涸的枯井,倒映不出任何天光云影。
三天,足够他烧掉所有带不走的杂物。
足够他注销掉那个只剩下诅咒的手机号。
足够他给父亲汇去账户里仅剩的、少得可怜的一点钱,备注栏里只写了三个字:对不起。
也足够他一遍又一遍地咀嚼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荒谬。
他向前挪了一步,冰冷的、布满尘灰的水泥边缘硌着他的脚趾。
风更猛烈了,带着城市特有的浑浊气味。
他闭上眼,脑海里闪过的,不是那些恶毒的谩骂和诅咒,也不是经理冰冷的嘴脸和房东无情的驱逐。
他看到的,是老家门口那棵歪脖子枣树。
夏天,母亲会坐在树下的竹椅上,摇着蒲扇,等他放假归来。
父亲蹲在一旁闷头抽烟,看到他回来,也只是“嗯”一声,眼神里却带着藏不住的欢喜。
他闻到灶膛里柴火的味道,锅里炖着母亲特意为他留的腊肉,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小的院落。
他看到自己考上大学那一年,父母拿着录取通知书,在村里走了好几圈。
逢人便递上几颗廉价的糖果,脸上那卑微又自豪的笑容,比阳光还耀眼。
他看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,他开着刚买的二手思域第一次回家,母亲小心翼翼地摸着车门,连声说:
“好,好,我儿出息了……”
那辆白色的、承载过他微薄希望也最终将他拖入地狱的思域,静静地停在楼下不远处的路边停车位上,像一个小小的、冰冷的墓碑。
车底那个早已被清理干净的金属小钩,在清晨的微光里,是否还残留着一丝无人察觉的、铁锈混合着凝固血迹的气息?
“妈……” 他嘴唇翕动,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,瞬间被风吹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