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永裕这老小子心里头跟揣了二十五只耗子似的,百爪挠心地蹭进了巡抚衙门。偷摸抬眼往堂上一瞅——好家伙!原先巡抚老爷的黄花梨书案后头,大马金刀坐着个眼如鹰隼、鼻似铁钩的汉子,那深眼窝里精光四射,活脱脱就是个煞星转世!吓得他腿肚子一软,"扑通"就跪了个结实,脑门子磕得青砖地咚咚响:"小的杨永裕,给大将军磕头了!"
正瞅塘报的李闯王让这动静惊得抬起头,瞧见底下跪着个白胖白胖的肉球,活像刚出笼的发面馒头。再想想河南老家赤地千里、饿殍遍野的惨状,心里头的火气"噌"地就蹿上来——这些个狗官,把老百姓的血肉都喂到自己身上了!刚想发作,忽然记起宋矮子夸这人的话,硬是把火气压下去,挤出来个笑脸:"哎呀呀,杨博士!久仰久仰!快,看座!"
李强搬来个榆木圈椅,杨永裕哪敢真坐啊?屁股蛋子刚挨着点儿边就赶紧要往起站。李闯王又摆手又咧嘴地让了三四回,这老小子才战战兢兢把半个腚沟子搭在椅子边上,那架势活像椅子上长了钉板似的。日头从窗棂缝里漏进来,照得他脑门上的油汗亮晶晶的,活像个刚出锅的肉包子...
李自成叼着旱烟锅子,眯着眼问杨永裕:"钦天监不是专门看星星、算日子的衙门么?听说当今皇上还让你们算吉凶?"
杨永裕捋着胡子直摇头:"大将军只说对了一半。《三国志》您老可曾看过?"
"听村里说书的老汉讲过几回。"李自成往鞋底上磕了磕烟灰。
"书里头常说'诸葛亮夜观天象,掐指一算已到三更'。您可知这老道是怎么算出来的?"
"这我哪能知道!"李自成把烟袋往腰里一别。
杨永裕指着天上比划:"天上有十二个星座,咱们行里叫黄道十二宫。就跟个大表盘似的,一个宫管一个时辰。"
"哟呵,黄道十二宫?有点意思,接着说。"李自成来了兴致。
"小到个人运势的行运盘、次限盘,大到国家气数,都跟天上星星走动有关系。十二宫、行星象征、宫位相位这些,都能推算命数。"
李自成突然压低嗓门:"照你这么说,下头要出大事,天上真有预兆?"
"那可不!"杨永裕一拍大腿,"《史记》里写得明明白白:专诸刺王僚时有彗星袭月,聂政刺韩傀时见白虹贯日,要离刺庆忌时苍鹰击于殿上,这都是老天爷给的信号!"
"那你给爷说说,如今朝廷的气数咋样?"李自成眼珠子直转。
杨永裕凑近了低声道:"大明迟早要完!自打崇祯爷登基,怪事就没断过。登基那天晴空响雷,南京孝陵半夜有女人哭。去年沅水冒出块古碑,上头刻着'东也流,西也流,流到东南有尽头。张也败,李也败,败出一个好世道',这都是亡国的兆头啊!"
李自成咂摸着嘴:"你们这些钦天监的就不能想个法子补救?"
"天意如此,人力岂能挽回?"杨永裕直摇头。
"等等!你刚说'张也败,李也败',这'李'说的莫不是......"李自成突然瞪圆了眼。
杨永裕赶紧作揖:"小的猜想,'张'指的是八大王张献忠,这'李'嘛,除了大将军您还能有谁?"
这话正戳中李自成的心事,但转念一想,海外还有一个李长风虎视眈眈,……他兵强马壮,身怀不臣之心,而且也姓李!
他搓着手又问:"不是还有个李长风吗?那你给爷算算,我们哪个能成事?"
"这个得比对你们星云行运,光看面相可不行。李长风是大明的宁远侯,下官可不敢算。要是想知道你和八大王的运道,得知道您二位的生辰八字才成。"杨永裕脑门直冒冷汗。
"八字好办!当年在川东我们拜把子时写过金兰谱。双喜!去把我和八大王的金兰谱找来!"李自成扭头就喊。
李双喜支支吾吾:"怕是...怕是落在唐县了..."
"那就派人去取!"李自成一挥手。
杨永裕听说暂时没有张献忠的八字,偷偷松了口气。这算命的事哪有准头?万一算岔了,脑袋还要不要了?
正说着,远处传来阵阵喊杀声。张鼐和党守素正在攻打显陵的外围木墙。这显陵是嘉靖皇帝爹娘的坟,四周没砌墙,却用两人合抱的圆木搭了防护墙。守陵的明军躲在墙后,火铳火箭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打。
见李自成来了,张鼐立刻招呼弟兄们往上冲。农民军跟蚂蚁似的往木墙上爬,墙上的明军抡起连枷就砸,拐枪凿枪往下捅,鲜血把木头都染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