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真的,他从来没有想过洪君琰在这种时候还能站出来。正是因为他不相信洪君琰会为盟友做到这种程度,才自觉死境无路,不得不出剑。
跟平等国那群人互相提防惯了,尤其是跟宋皇那等八面漏风的废物合作……
陡然遇到洪君琰这么兜得住事儿的人。不免生出一种可靠的感觉!
现在姜望和辰燕寻之间,隔着一座西北极境的永世之峰。
关山难越。
他却只是转头看了正在进行中的内府决赛一眼,目光又掠过已经走到台下的诸葛祚。
内府境的最后一场半决赛,诸葛祚终究是吃了亏的一场急于分出胜负的战斗,并不利于他的发挥。
这孩子擅长谋长篇布细局,而狭路相逢的斗勇争锐,毋庸置疑是宫维章的领域。
他想诸葛祚或许猜到了他在等完赛,等黄河之会成功落幕的反馈,所以才强变———旗鼓相当的棋争里,强变总是要吃亏的。
虽然这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,能够看到这些似乎不太现实,但他毕竟是诸葛义先的传人。有这样的智慧和洞见,也是可以叫人理解。
这份心意,当有弥补。
这一路走过来,又有多少需要弥补的事情。又不知不觉承载了多少人的期待呢?
黄河主裁的视线落回到洪君琰身上,不再温和了:“洪大哥,您现在坐回去,我不挑您的理。”
洪君琰忽然明白,他或许是最后一次听到这声“洪大哥”。
他是个从来不会表露情绪的人,这时却难得的有了几分真诚:“姜老弟,你这届黄河之会办得很好,成了很多事,必将深远地影响这个世界。你看正在争魁的少年。郎————”
“他们多么年轻。他们的未来在哪里?只要走下去,就有无限的未来。”
“我看你姜老弟,也是如此。”
“但人生不是黄河之会,没有那么多观众看他们表演,没有一个大会裁判,保证他们的性命。”
“输了就是死了。死了什么都成空。”“与人方便,也是与己方便。给他一个机会,又何尝不是保住你自己的机会?”
“今日你亦前行,他亦前行。百花齐放,是人族兴盛之兆,朕以为万事皆好。”
“你已身在绝巅,当往高处看,何处不是晴空朗照!”
“你会拿到你该拿到的一切,没有任何人会阻止你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非常明确了。
不是不审人魔之罪,他这个黎国皇帝都出面了,等到黄河之会结束后,就去黎国公审。不是不处理燕春回违规参赛的问题,只要不动人道之光,一切都好说。
六大霸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明确表态?
因为他和燕春回的台阶给得很够,而孽海才迫在眉睫!
霸国所求,天下安稳,人族繁盛。
姜望同样只需要抬一抬眼,就可以拿下这一次的收获,顺顺利利地往前走,进一步眺望永恒。
洪君琰甚至还以只有姜望能听到的声音,又掏心窝子地说了一句:“朕说过,咱们是六合之柱里面的人,他们是六合之柱上面的人。可是你已经有影响到六合之柱上面的趋势,这让他们没办法支持你。姜老弟,你既知急流勇退,当知明哲保身!今日纵让你刑燕春回于此,非福是祸。”
可是姜望没有回应。
洪君琰忍不住问:“姜老弟,你在想什么?”
姜望眸光静伫:“我在想————究竟有多少条线在观河台交织,究竟有多少人,等着在这一届黄河之会成事。”
他悠然一叹:“龙君在时,不觉长河之宁。龙君去矣,始知得一‘宁’字何其贵也!”
姬景禄面上抽动了一下。
这话是在打谁的脸?或许并不重要,或者并不一定。
但他真切地觉得脸疼。
总是要脸的人才会知道疼的。
姜望并没有刺谁的意思,只是垂眸道:“我枉称‘镇河’,无使人间静,不能定风波,徒为天下笑矣!”
姜安安自觉在这场黄河之会上,已经是拼尽全力了,一直都是心安理得地坐在台下。无论谁胜谁负,谁表现优异,她都问心无愧————唯独此刻,竟然生出一种巨大的羞惭,怨自己为什么不能站在哥哥旁边。
褚幺则是一言不发,默默看向黎国的尔朱贺————他更务实一些,只问自己最多能够做些什么,能够做到什么程度。如果黎国是敌人,这就是他的最高目标。
叶青雨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他,忽然觉得这个人现在是很难过的。
她明白姜望并不想用剑来解决观河台上的问题!
但他对于未来的想象,他试着探索的一些可能,陪尽笑脸维系的平衡,平衡诸方利益后小心翼翼确立的尽量公平的规矩……被反复地践踏了。
那些真正掌握现世权力的人,把黄河之会交到他手上,其实并没有指望能够做出什么名堂。
等到真的做出什么名堂来,反倒是危险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