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仁安反手按灭油灯时,柳叶刀不慎划破人俑少商穴。
人俑是真人炮制的,穴位溅出血。
黑血喷溅在《小阴柳刀谱》封皮,竟显出大师兄的血书:“七月十五,携刀至白鹤武馆后巷——崇庆三年留。”
当今是崇庆十年。
回到地面时暮色已沉,吴仁安将刀谱浸入七叶莲药酒。
墨痕被药酒浸透,字迹散开又聚拢。
十年前那本潦草笔记泡在酒中,阴毒招式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青囊诀解法。
按着改良式法门运转真气后。
手少阳经的刺痛感转成了任脉处的一股暖流。
子时的梆子声惊起夜鸦,吴仁安对着井水练刀。
柳叶刀挑飞三片落叶,每片断成七截方才落地。
一式“夜叉剔牙”将井绳挑成百缕细丝,断口处整如尺量——这是将医家精准融入刀法的明证。
朝霞透出紫意。
晨露未曦。
密室重归寂静。
唯有青砖经络图上新添的刀痕。
默默记下某个医者向江湖踏出的第一步。
——
戌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。
吴仁安正给“悬壶济世”的匾系上闭馆的绸。
青铜虎撑映着暮色,冷冽生光,把手沾染的七叶莲药汁已结了薄霜。
檐角惊起夜枭,翅膀扫落几粒霜屑。
井台边的青砖咯吱一声…裂了。
吴仁安捏着红绸的手顿了顿。
余光瞥见砖缝里渗出的水来。
又得修…
前堂传来急促的拍门声,震得门板直颤。
“大夫!大夫救急!”
血腥气和铁锈味随着那哀求声挤进门缝。
吴仁安手搭上门闩,师父的告诫倏地浮现。
他屈指叩了叩门板。
透过缝隙看见个蒙面壮汉搀着同伴,那人右肩伤口翻卷如婴儿嘴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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渗出的血珠泛着白鹤武馆独门铁砂的腥甜。
“本馆戌时不接诊。”吴仁安将虎撑抵在门缝,劲气顺着铜锈爬上伤者衣襟。
“往前三条街有夜值医馆。”
蒙面汉突然暴起,染血的朴刀劈进门缝:“见死不救算什么仁安堂!”
刀刃离鼻尖三寸时,吴仁安嗅到铁砂里掺着醉鱼草粉末——正是他晨间晾晒在檐下的那批。
心中暗骂…贼偷还上门了…
他忽的松开门闩。
壮汉收势不及扑进药柜。
吴仁安后撤半步,肘弯压住翻倒的柏木药柜。
蒙面壮汉的朴刀劈来…
那朴刀势大力沉,第三层抽屉当场碎裂,尘封二十七载的陈皮和断肠草碎末随木屑飞扬。
在昏暗的烛火照映下,腥甜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好个悬壶济世!”
壮汉刀刃挑飞青瓷药瓮。
琥珀色药酒泼溅成帘。
吴仁安嗅到七叶莲的苦香,足尖勾起铜药碾掷向同伙面门。
那人抬臂格挡,吴仁安十指化作铁钩。
脚上使劲,朴刀打了个圆,扑向了药柜。
朴刀卡在桐木药柜的缝里,吴仁安探爪擒住刀背,另一只手捏在汉子肩头。
“咔嚓。”一声。
脱臼了。
壮汉,想用另一只手抽出刀。
朴刀抽出带着的陈年桐木味和一股子清新的艾草味冲进鼻子。
正要使劲时右肩也是一阵疼。
然后是无力,膀子软下来了。
刀也跟着手臂一同下垂。
鹰爪扣住腕骨的脆响混着痛呼炸开。
吴仁安拇指嵌入列缺穴。
余下四指如钢箍收拢——这招“金丝缠腕”在铜人模型上练过百遍,此刻捏碎的是活人经络。
手瘫软的垂在身侧,地上是金属和地砖碰撞的清脆响声。
壮汉臂膀青筋暴起如蚯蚓。
朴刀当啷坠地时,刀刃已插进同伴脚背三寸。
“脱臼而已。”吴仁安指腹摩挲着对方腕间错位的骨节,红花药酒顺袖管滴在伤处。
那人腕骨泛起的青紫竟与铜人穴位分毫不差。
他忽然想起月前给跌打损伤的镖师正骨。
似也是这般筋络暴凸的模样。
伤者突然暴起,完好的左掌劈向药柜。
二十枚铜环齐颤,最顶层的乌头罐泻下霜雾。
吴仁安旋身避让,后颈却撞上晾晒的毒蛾干。
靛蓝磷粉迷眼间,他右膝顶住对方气海穴,左手成爪锁住咽喉。
“医者仁心。”他声音比乌头霜还冷,拇指抵着伤者喉结缓缓施压。
“但仁字上头,还悬着济世的刀。”青铜虎撑突然嗡鸣,把手处缠的葛布寸寸崩裂,露出内壁暗刻的“禁”字。
蒙面汉的哀嚎渐弱成呜咽。
吴仁安松手时,那人腕骨已肿如鹅卵,青紫淤血顺着太渊穴爬成蛛网。
他从狼藉中拾起半截忍冬藤,浸了药酒缠住伤处:“经络未断,敷三日七叶莲可消。”
烛泪滴在诊台《金疮要略》的残页上,将“伤筋动骨一百日”的朱批晕成血斑。
吴仁安掰开同伴嵌着刀片的脚掌。
柳叶刀挑出铁砂的动作,与白鹤武馆学徒自己疗伤时一般无二。
只是这次刀刃多旋了半圈——方才鹰爪扣脉的余劲未散。
“醉鱼草入血,寅时发作。”他碾碎三粒甘草片混入金疮药,“想要解药,就拿五两纹银赎方。”
药杵敲击铜臼的脆响里,蒙面汉腕间筋膜突突跳动。
大筋像被捏住七寸的蛇。
夜风卷着碎艾草扑向烛台。
吴仁安剪开染血的麻布,敷药手法却轻柔如抚琴。
当乌头霜混着七叶莲渗入伤口时,壮汉暴凸的眼球渐渐归位——这痛楚他再熟悉不过。
冲脉时内气到带脉的抽搐便是这般滋味。
铜盆里的血水映出两张扭曲的脸。
吴仁安突然按住伤者肩井穴,银针在烛火上燎过三息,精准刺入浮突的筋包。
那人喉间的闷哼伴药柜吱呀声。
十余个紫砂罐跟着颤了颤。
“滚吧。”他甩落针尖黑血,青铜虎撑叩响青砖。
“再敢劈我的药柜...”指尖扫过碎裂的陈皮,枯叶竟在药酒里舒展如新。
两个蒙面人跌撞着逃出门外,留下满室七叶莲的苦香和破碎的药柜。
门环上沾着露水,反射着昏暗的烛光,子时已至。
吴仁安弯腰收拾满地狼藉,朴刀劈开的柜缝中,一片蓝翅蝶翼与他指甲上的霜纹一般无二。
吴仁安刚将最后一粒醉鱼草碾碎,东墙外便传来猫猫撕咬猎物的声响。
声音混在更夫渐远的梆子里——亥时。
把血腥气揉碎在戌时的深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