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去医馆

吴仁安反手按灭油灯时,柳叶刀不慎划破人俑少商穴。

人俑是真人炮制的,穴位溅出血。

黑血喷溅在《小阴柳刀谱》封皮,竟显出大师兄的血书:“七月十五,携刀至白鹤武馆后巷——崇庆三年留。”

当今是崇庆十年。

回到地面时暮色已沉,吴仁安将刀谱浸入七叶莲药酒。

墨痕被药酒浸透,字迹散开又聚拢。

十年前那本潦草笔记泡在酒中,阴毒招式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青囊诀解法。

按着改良式法门运转真气后。

手少阳经的刺痛感转成了任脉处的一股暖流。

子时的梆子声惊起夜鸦,吴仁安对着井水练刀。

柳叶刀挑飞三片落叶,每片断成七截方才落地。

一式“夜叉剔牙”将井绳挑成百缕细丝,断口处整如尺量——这是将医家精准融入刀法的明证。

朝霞透出紫意。

晨露未曦。

密室重归寂静。

唯有青砖经络图上新添的刀痕。

默默记下某个医者向江湖踏出的第一步。

——

戌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。

吴仁安正给“悬壶济世”的匾系上闭馆的绸。

青铜虎撑映着暮色,冷冽生光,把手沾染的七叶莲药汁已结了薄霜。

檐角惊起夜枭,翅膀扫落几粒霜屑。

井台边的青砖咯吱一声…裂了。

吴仁安捏着红绸的手顿了顿。

余光瞥见砖缝里渗出的水来。

又得修…

前堂传来急促的拍门声,震得门板直颤。

“大夫!大夫救急!”

血腥气和铁锈味随着那哀求声挤进门缝。

吴仁安手搭上门闩,师父的告诫倏地浮现。

他屈指叩了叩门板。

透过缝隙看见个蒙面壮汉搀着同伴,那人右肩伤口翻卷如婴儿嘴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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渗出的血珠泛着白鹤武馆独门铁砂的腥甜。

“本馆戌时不接诊。”吴仁安将虎撑抵在门缝,劲气顺着铜锈爬上伤者衣襟。

“往前三条街有夜值医馆。”

蒙面汉突然暴起,染血的朴刀劈进门缝:“见死不救算什么仁安堂!”

刀刃离鼻尖三寸时,吴仁安嗅到铁砂里掺着醉鱼草粉末——正是他晨间晾晒在檐下的那批。

心中暗骂…贼偷还上门了…

他忽的松开门闩。

壮汉收势不及扑进药柜。

吴仁安后撤半步,肘弯压住翻倒的柏木药柜。

蒙面壮汉的朴刀劈来…

那朴刀势大力沉,第三层抽屉当场碎裂,尘封二十七载的陈皮和断肠草碎末随木屑飞扬。

在昏暗的烛火照映下,腥甜气息扑面而来。

“好个悬壶济世!”

壮汉刀刃挑飞青瓷药瓮。

琥珀色药酒泼溅成帘。

吴仁安嗅到七叶莲的苦香,足尖勾起铜药碾掷向同伙面门。

那人抬臂格挡,吴仁安十指化作铁钩。

脚上使劲,朴刀打了个圆,扑向了药柜。

朴刀卡在桐木药柜的缝里,吴仁安探爪擒住刀背,另一只手捏在汉子肩头。

“咔嚓。”一声。

脱臼了。

壮汉,想用另一只手抽出刀。

朴刀抽出带着的陈年桐木味和一股子清新的艾草味冲进鼻子。

正要使劲时右肩也是一阵疼。

然后是无力,膀子软下来了。

刀也跟着手臂一同下垂。

鹰爪扣住腕骨的脆响混着痛呼炸开。

吴仁安拇指嵌入列缺穴。

余下四指如钢箍收拢——这招“金丝缠腕”在铜人模型上练过百遍,此刻捏碎的是活人经络。

手瘫软的垂在身侧,地上是金属和地砖碰撞的清脆响声。

壮汉臂膀青筋暴起如蚯蚓。

朴刀当啷坠地时,刀刃已插进同伴脚背三寸。

“脱臼而已。”吴仁安指腹摩挲着对方腕间错位的骨节,红花药酒顺袖管滴在伤处。

那人腕骨泛起的青紫竟与铜人穴位分毫不差。

他忽然想起月前给跌打损伤的镖师正骨。

似也是这般筋络暴凸的模样。

伤者突然暴起,完好的左掌劈向药柜。

二十枚铜环齐颤,最顶层的乌头罐泻下霜雾。

吴仁安旋身避让,后颈却撞上晾晒的毒蛾干。

靛蓝磷粉迷眼间,他右膝顶住对方气海穴,左手成爪锁住咽喉。

“医者仁心。”他声音比乌头霜还冷,拇指抵着伤者喉结缓缓施压。

“但仁字上头,还悬着济世的刀。”青铜虎撑突然嗡鸣,把手处缠的葛布寸寸崩裂,露出内壁暗刻的“禁”字。

蒙面汉的哀嚎渐弱成呜咽。

吴仁安松手时,那人腕骨已肿如鹅卵,青紫淤血顺着太渊穴爬成蛛网。

他从狼藉中拾起半截忍冬藤,浸了药酒缠住伤处:“经络未断,敷三日七叶莲可消。”

烛泪滴在诊台《金疮要略》的残页上,将“伤筋动骨一百日”的朱批晕成血斑。

吴仁安掰开同伴嵌着刀片的脚掌。

柳叶刀挑出铁砂的动作,与白鹤武馆学徒自己疗伤时一般无二。

只是这次刀刃多旋了半圈——方才鹰爪扣脉的余劲未散。

“醉鱼草入血,寅时发作。”他碾碎三粒甘草片混入金疮药,“想要解药,就拿五两纹银赎方。”

药杵敲击铜臼的脆响里,蒙面汉腕间筋膜突突跳动。

大筋像被捏住七寸的蛇。

夜风卷着碎艾草扑向烛台。

吴仁安剪开染血的麻布,敷药手法却轻柔如抚琴。

当乌头霜混着七叶莲渗入伤口时,壮汉暴凸的眼球渐渐归位——这痛楚他再熟悉不过。

冲脉时内气到带脉的抽搐便是这般滋味。

铜盆里的血水映出两张扭曲的脸。

吴仁安突然按住伤者肩井穴,银针在烛火上燎过三息,精准刺入浮突的筋包。

那人喉间的闷哼伴药柜吱呀声。

十余个紫砂罐跟着颤了颤。

“滚吧。”他甩落针尖黑血,青铜虎撑叩响青砖。

“再敢劈我的药柜...”指尖扫过碎裂的陈皮,枯叶竟在药酒里舒展如新。

两个蒙面人跌撞着逃出门外,留下满室七叶莲的苦香和破碎的药柜。

门环上沾着露水,反射着昏暗的烛光,子时已至。

吴仁安弯腰收拾满地狼藉,朴刀劈开的柜缝中,一片蓝翅蝶翼与他指甲上的霜纹一般无二。

吴仁安刚将最后一粒醉鱼草碾碎,东墙外便传来猫猫撕咬猎物的声响。

声音混在更夫渐远的梆子里——亥时。

把血腥气揉碎在戌时的深巷。